CURSE／黎色（05）
“严将军私自回京，带兵上朝，恐怕……不妥吧？”
严腾将手置于剑柄处，面上一片淡然，可他微挑的半边眉毛和眯起的另半处眼睛让整张脸透着一股嘲讽之意。仿佛没有闻到对方字里行间带着的硝烟味，他轻笑了一声：“王爷这可真是高看了微臣，没有圣谕，微臣哪儿敢离开北疆一步。”
语闭，严腾侧了侧身单膝跪于地上，众兵亦随之放下手里的箭矛。在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萧淮踏入了大殿。门外零星飘着的雪随着他的步伐被带了一些进来，萧淮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抖落斗篷上的晶粒。小白花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水印圈子。
“四哥贵人多忘事，”他露出帽檐下的脸，弯了弯唇角，“严腾是受了父皇先前的嘱托护送臣弟回来的。”
在北疆待了大半年，日夜都与将士们相处在一起，甚至还上战场杀过敌，萧淮回应得不卑不亢，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坚忍。他很清楚，他的四哥就是亲手将他“送”去九连山的“大恩人”，若不是途中恰巧碰上严腾……那他现在大约已经是一具躺在乱石坟的无名尸骨了。萧淮弯腰扶起严腾，示意众将士免礼起身。
萧轲，也就是萧淮的四哥，当朝的四王爷，敛了敛眼底的厌恶与怒意硬扯出了一个虚伪的笑容：“是七弟啊，你这风尘仆仆的，刚从北疆那边赶过来？哎，四哥只听说你去了前线，可不知道你居然去了危险的边境啊，身为储君怎可对自己的性命如此儿戏！不过照此说来，也无怪乎父皇驾崩时，你没有陪伴在父皇左右。”
萧轲的这一段话，将萧淮几月来所受折磨一笔带过，撇清关系，还把“不孝”的罪名扣到了萧淮头上。纵然是严腾这样一个不擅权术的武将都听出了萧轲言语间对大臣们的拉拢皱了皱眉，萧淮反倒没有太大反应，只侧了侧身望向空落落的龙椅。
他说，是啊，太儿戏了。
怆然的神色，低沉的音调，短短几个字却包含了极其复杂而深刻的情绪。萧淮微微动了动指尖，继而握紧了拳，直至冻到麻木的手上传来指甲嵌入掌心的钝痛才松开。他的母妃早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成为了后宫权斗的牺牲品，而一直以来疼爱他保护他长大的父皇，如今也驾鹤西去。
怅惘唯见遗容笑，日后再无过庭语。
萧淮在这世间已然无所依靠。
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嘴里呼出的温暖气息碰上空气里的寒意瞬间混成了一团白雾……萧淮走到萧轲的面前站定，再抬头，周身的气质竟因为神态起了变化与先前截然不同，充满了皇室子孙该有的威仪。
先皇在世时经常跟萧淮这样讲：小狮子在成年之前总是会因为看上去弱小而被人误认为是可以被驯服的大猫，可它是天生的王者，终有一日会拥有锋利的爪牙，傲气如斯又怎会轻易屈服。那时候的萧淮还小，不懂道理，直觉狮子是一种很威武的存在，嚷嚷着他就是小狮子。
先皇却总是抱着他摇头否定。
“淮儿你不是小狮子。”
弹了弹萧淮的小脑门。
——“你是龙啊。”
父皇龙是怎么样的？凶不凶？比狮子要厉害吗？小孩子看了看龙袍上的纹路，指着未曾见过的动物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先皇忍不住捏了捏萧淮肉嘟嘟的小脸，只留下一句“日后你就明白了”便拍着萧淮的背部哄他入睡。
从回忆里抽身，萧淮笑了笑。
“赵丞相，继续宣读遗诏吧。”
楚云秀卧槽了一声，心说这周泽楷是溜得不行，这段的演技直逼叶秋，几乎可以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那段过往了。怪不得魏琛选角色这么挑……还真得这么挑，要不然后面萧淮跟严腾对戏，严腾戏感跟不上NG个不停，那整个剧组不得陷入绝望啊。
“老叶今天是不是没发挥好？都没什么存在感了，”楚云秀对魏琛耳语，“不过这样的画面……呃，还挺和谐的？”
那老狐狸对戏的敏感度怎么可能没发挥好……魏琛摊了摊手。这场戏主要是刻画萧淮这个人物，严腾的表现太突出反而不合适。正要回复楚云秀，那头的“萧轲”就出问题，卡台词了。“萧轲”这个角色的演员是从学校里试镜来的，第一次同时跟两个影帝近距离接触，难免心态不稳出差错。其实是众人意料之中的NG。
魏琛又拍了几条，拍了几条就NG了几条，萧轲在小电视上简直跳成了一个色厉内荏的幼稚形象。新人演员的通病：一旦心慌就很难再入戏回到原本酝酿好的感情上。
“都是我的错，麻烦各位了，实在对不起……”萧轲的扮演者在现实里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可爱少年，他朝众人鞠了个躬，“我……我会努力的！”
“没事，”叶修伸手，本想拍拍对方以示安慰，顾虑到手太冷，又继续动作贴住了自个儿的脖子当热水袋用，触及皮肤的一瞬间，他打了个冷颤，“老魏休息会儿吧？这都一早上了，天这么冷，O哪儿遭得住啊。”
于是整个剧组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魏琛摸着下巴凑近叶修，又看了看远处帮忙倒热水给众人的小伙子——一个清秀的挺讨喜的Omega。怎么，老叶你也想赶时髦玩儿潜规则啊？叶修接过助理送上的热茶，捧住，啜了一口，露出安逸的表情。潜规则你大爷，我说的我自己遭不住。他觉着自己既然已经被人彻底标记，少了许多O遭遇破事儿的可能性，那再瞒着性别也没什么必要。
拉倒吧你，不仅是个A，还是个贴着暖宝宝的A，话说你这样和老咸鱼有什么分别？魏琛和楚云秀都是一脸嫌弃。
事实上，叶修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的性别，只是他先前也从未否认过他人对他A的认知。他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啧啧啧，没想到强A的标签已经在我身上贴得这么死了啊。”
滚滚滚，你哪是强A，简直就是我们A界的耻辱好吗！楚云秀和魏琛这会儿一个鼻孔出气了。魏琛后知后觉地把目光转向楚云秀，狐疑地开口，你不是B吗，哪来的我们A界……楚云秀指了指周泽楷，停顿了几秒，反击道，我替我老公说话不行吗？
然后正在喝水的周泽楷呛到了。
“老公……？”除了愣愣地重复那两个以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突然不太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的字，周泽楷好像也找不到什么能够回应的词句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这方面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的魏琛重重地“唉”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了他。
叶修支起手，右手的手背贴住嘴唇，忍不住压抑着笑了几声，老魏你这脸皮真够厚，论颜值，人小周叫的也是我啊。意识到面前的三个人是在拿他被称“国民老公”的事情开涮，周泽楷如果再不吭声，那就不叫寡言应该叫愚钝了。他耸了耸肩，很是无奈，“宝宝吃醋了吗？”
叶修对这种调戏早就司空见惯，再加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纯情小处男，直起身瞬间就来了个影帝级别的娇羞演绎：“皇上您可要雨露均沾啊，这不，旁边还有琛宝和秀宝呢么～”
周泽楷：……
魏琛、楚云秀：……
周围的工作人员闻言笑倒了一片，没想到楷皇和叶神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这一个片段正巧被一旁记录剧组日常的场务录了下来，场务觉着画面不错，于是单独剪辑，作为宣传发到了剧组的官方微博账号上。之后，周、叶两家的粉丝纷纷转发，一下子就把“宝宝吃醋了吗”这句话推成了热门话题。
“不管这是什么片，我就当是双A组的同向片敲碗坐等了”
“前段时间讨论萧严组还是严萧组，现在可以讨论一下到底是周叶还是叶周咯”
“嘿呀，我老公和我老公背着我搞上啦？”
“论颜值的重要性——楷楷一下子从我叶迷弟晋升成了我叶对象hhh”
“哈哈哈所以前面发生了什么，为啥说叶神吃醋了啊？”
“……”
再怎么说，周叶二人也算是刚下飞机就投入到了拍摄中，整个剧组忙碌了一天，魏琛盘算着劳逸结合的效率能更高，就在晚上七点喊了收工。他伸手勾住叶修的肩引得叶修脚上一绊，“一起去吃顿好的？”
“你要不要这么热情啊，老魏，跟多久没见活人似的。”叶修推了推魏琛，见对方没有放手的意思便随之去了。
说到这个，魏琛心里就蛮苦。因为先前对试镜有些要求，搞得全剧组上下对他忌惮得紧，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得他生气。身为G市市民，他虽说算不上是个吃货，但盒饭吃多了，难免会感到寂寞淡口。单独出门用餐容易落下“导演耍大牌”的话柄，他主动请客吃饭，不想剧组里没人敢吱声，一个个的，都疑心是来自上级的考验……
“所以我才没法子跟O相处，太敏感多疑。”魏琛感叹。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大多是Omega，他一个Alpha，实在不好强拉人上街。
“说明咱们O在艺术方面就是有造诣。”叶修第三次指出自己的性别。
魏琛看了一眼周泽楷，怼上叶修，“怎么，这话是你替你老婆说的？我可提醒你啊，我手机刚刚还进了条热点推送，你们的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可别当天就来个出轨的大新闻。”
楚云秀钻进车后座，举起手机，“来吧，老铁，接受我的采访，让我也发个微博蹭蹭热度涨几个粉丝。”
叶修看到熟悉的苹果标识，不自觉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却有些讶然发现一片空白。川云竟然……一声不吭？他把手机丢回口袋，坐在楚云秀的身边，关上了车门。说不上失落，就是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他挡住楚云秀的拍摄镜头，“去去去，您发几张自拍不就涨粉了嘛，能不能不要消费一个过气演员。”
魏琛和周泽楷分别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周泽楷说，镁光灯下的爱情果然不可靠。
魏琛说，这样吧，晚上你就发个微博圈我，说他俩上过车了，然后我给你作证。
周泽楷：……
“靠，老魏你这猥琐的。”叶修扶了扶额。
“哈哈得了吧，老叶这圈子里难得一见的老古董，都快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了，还上车……没有人会信的好吗。”
叶修：？？？
叶修为了拍戏站了将近一整天，早上那顿要了人半条命的大餐早就消化完毕，就连中午的盒饭都经由消化系统变成了能量被吸收了个精光。收工那会儿整个人又冷又饿，可现在吃饱喝足身子也回暖，叶修反而觉得胃部不太舒服有些想吐。他大约猜得到是因为身体疲乏空腹太久，盘子里的海鲜又太腥……继而一顿饭下来引发了假孕的不良反应。
不知道包厢里洗手间隔音效果怎么样。叶修盯着马桶犹豫了一会儿，忍住不适用热水洗了把脸，从上衣内衬的口袋中取了应急的小塑料盒，然后倾倒出一颗软胶囊——从川云腺体处抽取液体制成的药。口服药剂远不如让Alpha直接释放信息素包裹住Omega来得有用，这种新研究出来的吸收方式，比起用针管注射效果都要差上许多。
就是解一解燃眉之急而已。把软胶囊含进嘴里，叶修平复了一下心情，推门出去回到饭桌，就着面前的橙汁一起吞了下去。
没多久，药就起效了。
“老叶你什么时候活得这么精致了，吃个饭居然还带中途喷香水的。”楚云秀夹了一块醉蟹进碗里。Beta不会受信息素影响，也完全分辨不了信息素，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闻不见味道。爱好香水事业的她凑近叶修仔细闻了闻，说道，和G家私藏系列那款荒木挺像，不过你身上这个调子更冷一些，我喜欢，从哪儿搞到的？
叶修挺无语。他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不知道胶囊吞下去之后身体会散发出相应的味道，故而并没有往自己身上使用A型除香喷剂。信息素可以由主观意识控制收放，但不依靠喷剂的话，难免会像现在这样若有若无地漏出些味道来。他本来想先隐瞒一下川云的存在，因为川云的脸和周泽楷太像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再来……叶修怕周泽楷在拍戏的时候会碍于避嫌，束手束脚的耽误了工作。这倒不是怀疑青年的演技和专业性——毕竟对周泽楷来说，他不止是个被标记了的Omega，还是一个被自家兄弟标记了的Omega。这下好了，身上的木质香气直接把川云和自己的关系暴露在了周泽楷的面前。
“够了啊，把你那味儿收一收，别放出来恶心我们。”魏琛朝远离叶修的方向挪了挪位置。“愉悦”和“舒服”的定义太过微妙，AO和OO之间可能没办法通过空气中的味道准确地判断信息素与香水的区别，但大部分AA可以。除非同调度高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否则无论对方的气味有多讨喜，AA之间只能感受到对方信息素里的攻击性。
听魏琛这话，楚云秀算是明白过来了，合着这高级的味道是天然的“体香”。以为是叶修身上喷的除香剂到点开始失效，她握住筷子，调侃道，“我原本想你是榴莲味的，怕给人笑话才在平日里遮遮掩掩。”
叶修说，哥就是水果味的，这是我家Alpha的味道，你要不从他那儿搞点？既然都暴露了，叶修索性就把两人的关系明明白白讲给周泽楷听。
魏琛皱起脸，露出吃了屎的表情，“‘搞’这个字有点意思。”熟了多少年了，有谁不知道你是单身狗协会荣誉会员啊，扮Omega还扮上瘾了。
楚云秀自然也是不相信，她托住下巴，伸出手指戳了戳叶修，挑眉：“行啊，一出手就来票大的，不玩柏拉图啊？来把水果味的信息素放出来闻闻。”
因为叶修看了周泽楷一眼，她又转了视线过去，“怎么，还要征求你家A同意呢？”
周泽楷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实际乱成了一团。川云果然把叶秋彻底标记了，不止是最终标记，还很可能把对方弄怀孕了。他先前就有些疑惑自己身体上出现的针眼，那会儿只当叶秋是要以此度过发情期。可照目前的情况看，如果叶秋正经历发情期就不可能如常地坐着，而没有在发情期的话，又根本不需要信息素来安抚身体。
认为川云做错了事的他没办法在此刻开玩笑，只是一言不发抿着嘴坐在那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秋向叶秋交代。或许江波涛说的对，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找叶秋来合作这部戏。只是想近距离接触了解一下叶秋这个人而已，能选择的方法明明有很多。
叶修耷拉着眼皮，心里默默吐槽，什么叫一出手就来票大的，不知道的路过听到还以为咱几个是什么进局子的特殊职业。AO在一块儿了，不碰上发情期都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的事，柏拉图那顶多给B玩玩……他见周泽楷脸色不太对，赶紧打圆场，“你就别拿人小年轻开玩笑了。好奇哥的信息素得回酒店再说，这会儿哥旁边可有俩A。”
“明天的戏份，你来找我对台词不是很合适，”叶修打开房间里的空调，拿起书桌上的剧本走到沙发处，“直接找那小伙子更好些。”
“其实他挺有天赋的，就是需要人引导，又不够自信。你一上去就火力全开不管不顾的，哪个小新人受得了。小周啊，身为影帝就该有影帝的样子，好好带带后辈。你要是怕单独跟单身Omega在一块会闹绯闻，我到时可以在你们旁边坐着……”叶修翻了翻萧轲的台词，全然无视了身边人的“后辈”身份。他对剧本很熟悉，这会儿也仅是大致回顾一下。
周泽楷想找叶修对戏是借口，想找机会向叶修表述清楚来龙去脉才是真的。可这种事太难以启齿。要怎么开口呢？即便表述清楚了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要让叶秋和川云分开吗？这样说似乎只会让两人，不，三人的关系变得复杂尴尬。周泽楷可以坦然面对未来，可以接受自己消失的结果，但期望他让步到主动放弃生存下去的可能，那太强人所难了。
“是自愿的吗，”他顿了顿，补充了三个字，“和川云。”
叶修奇怪地看了周泽楷一眼，勾起嘴角压抑地笑笑，“我要说不是，你打算怎么办？”
周泽楷愣了一会儿，正要给叶修坦白，就见叶修“啪”地一下把剧本放到了茶几上，故意神情凝重地转过来盯住自己说，“听你这问题，他是有私生活混乱的前科啊。咱们先对个词，赶明儿哥见着他，一定找他问清楚咯。”
“喜欢？”听到回复，周泽楷觉得两人大约算是两情相悦了。
叶修挠了挠头。在一起不一定是建立在相互喜欢的基础上，这年头，有太多AO出于满足自身生理需求的原因去民政局扯了证，这就跟以前的人因为年龄大了家里头安排相亲差不多。或者说，比起因为年龄因素相亲，屈服于生理需求还更无可厚非一些。Omega与Alpha不同，抑制剂是会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而逐渐失效的。
找个人安定下来比拥有一段混乱的性关系靠谱得多。他没有细想过自己对川云的感情，最初只是单纯地觉得跟川云在一起，很轻松很和谐，比较容易接受。日久生情，相处惯了，他慢慢的也就把川云那个人放到了心里。不说真的有多喜欢，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对川云的感情产生了变化，一种……微妙的变化。
